巷口那棵老槐树又飘落了几片叶子,扫街的陈叔一边挥着扫帚一边念叨着“吃亏是福”,他那磨破的袖口在风中晃得厉害。可上星期他帮别人看摊,少收了二十块钱,没想到那买主马上跑到隔壁菜摊炫耀自己“占了老实人便宜”。这世上的道理,像老槐树的影子,太阳一转方向就变得模糊——如果吃亏真是福,怎么卖油的商贩秤砣上都缠着胶布?话多容易失言,难道说书人靠嘴皮子忽悠满座听众都是瞎扯?
前几天我去场管听戏,花脸和武生一个跌跌撞撞摔得惊天动地,台下掌声雷动,可我却看到他脚踝上隐隐透出的红痕。班主后来抿着茶说:“那是真摔,但摔得有技巧,要让观众觉得惊险刺激,又不能真伤了筋骨。”忽然明白了,人生大抵都是一场戏——食堂阿姨抖落半勺菜,皱眉头说“姑娘多吃点”,手的抖动是真的,嘴角的笑却未必全假;职场新人背黑锅低头说“是我没考虑周全”,指节掐掌心是真,但抬眼递上的方案里,早埋了逆转乾坤的秘密。
展开剩余64%小区的王姐是出了名会“吃亏”的人。邻居占了她家半米的院墙,她却笑着送了一盆月季过去:“花开两边都好看嘛。”三个月后,那堵墙因承重不均开裂,修墙的钱全让邻居掏。王姐坐在门口挑菜,我听见她对旁人嘟囔:“吃点小亏算啥。”阳光洒在她眼角的皱纹里,就像戏台子上画的油彩,表面是笑,心底却让人琢磨不透。
话多真会失言吗?酒桌上拍胸脯保证的人,转身就忘了“改天请你吃饭”;而我那个寡言的父亲,高考前夜轻轻说句“累了就睡”,我却记了整整十年。上周公司会议,新来的实习生打断领导三次发言,直指要害,最后还谦虚道“我嘴笨,请多包涵”。会议室里一片沉默,我看到总监的笔尖微微停顿——哪里是嘴笨?分明是把“多言”当利刃,“示弱”作护盾。
老槐树下的棋盘总围满了人,退休的李老师爱说“落子无悔”,但前几天他悔了三步棋,却拍拍对手肩膀笑说:“让你三招又怎样?”被悔掉的棋子在棋盘上转了两圈,像极了生活中那些被粉饰的“吃亏”。或许真正的演技根本不在舞台上,是小贩把坏菜叶藏在最底层时的淡定,是吵架后摔门而出的恋人半小时后拎回热奶茶的尴尬,是我们嘴上说“吃亏是福”,心里却在深夜里对账本算得清清楚楚的清醒。
暮色渐浓,陈叔又在扫落叶,我看见他悄悄把一张揉皱的十元纸币塞进流浪猫的窝里。他嘴里念叨的“吃亏是福”说得模棱两可,可他弯腰时鬓角的白发却刺眼闪亮。这人世间,本就是真假难辨的戏,有人把“吃亏”演成了钝刀子,有人把“多言”磨成了利箭,而真正的玄机,或许就藏在陈叔那半真半假的笑容里——明知是戏,却偏偏要在落幕时,偷偷送给对手一朵真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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